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1章 初雪

關燈
喬延元最近心情不錯,他領導的煦城整改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明面上,長汀四家的企業運行受困,暗地裏,四家的重要骨幹接連落網。F、A、S、T四位組長分別深入煦城的東南西北,明面的法律和暗地的槍彈相結合,步步緊逼,一張大網漸漸收攏。煦城原來的一把手方書記被上面的人請去了北京,這給喬延元的行動帶來了很大的便利。不止是方卓,煦城政界原來整個領導班子都在上一次北京大會後被沖散,接任者們都是空降,新的一把手還是喬延元念政法大學時的師兄。

但是喬延元同樣知道,在煦城的暗世界裏已經掀起腥風血雨的北京行動,其實還不曾踏進煦城的核心——小煦城。小煦城是此次戰爭最後需要攻克的高地,拿下它就拿下了勝利,否則執行人接線人顧問們抓得再多,那也只是皮毛。他沒有給部下們下留活口的命令,他不需要審問,沒必要聽那些人說出罪行背後的原因。他知道這事不能蠻幹,上面的命令是動靜越小越好。最好是在煦城人民安居樂業的細微間隙裏,新的血液被植入,舊的腫瘤被偷偷摘除。千萬別把媒體扯進來,本來最會無中生有說得天花亂墜的媒體知道這事還不得瘋,到時候尖叫聲恐怖論鬧得滿城風雨,煦城這門面倒下去就再扶不起來了,這是上面最不願意看到的事。上次煦城領導班子的大換血,就有些政治自媒體在說三道四胡亂猜測了,都是些無稽之談,距離真相很遠。不過誰又能說煦城的真相,不是無稽之談呢?

今天是12月17號,喬延元想趕在元旦前結束一切,他想過個好年。小煦城的覆滅將是他最好的新年禮物。

中午他處理了兩個電話,一個匯報說吳遠昌那邊沒什麽特別行動,看來老政客這回是想隔岸觀火,一個說煦城的海外勢力在這次行動中表現得有些不屑一顧,或許資本家們打算轉移陣地。

海外勢力這一塊一直是煦城的灰色地帶,不動不行,大動更不行,有些事一旦牽扯廣泛到時候收不住,喬延元的權力和能力還沒大到通天那地步。他現在唯一希望的是,那些外國人可以明白,這是中國人自己家裏的事。

第三個電話響起的時候喬延元有點頭疼,但他還是拿起了聽筒,不是部下們的工作匯報而是女兒喬喬的聲音,喬喬隨離婚的妻子住在戎城,今年還在念小學,是個很可愛的丫頭。

“爸爸你什麽時候來看我啊?你都好久不來了。”

“爸爸最近工作忙,忙完這段時間就來看你,到時候和你一起過元旦。”

“真的?那你一定要來哦。”

“好,”喬延元笑著答應,又問女兒,“喬喬現在在幹嘛?”

“我在參觀大學呢,”喬喬興奮地說,“學校組織我們來的,老師說人要努力才能上大學,要非常努力才能上戎城政法大學這樣的大學。”

“在戎政啊。”喬延元感慨地說,“爸爸就是從戎政畢業的,那是所很好的大學。”

“我不講啦爸爸,是借的陪著我的姐姐的手機,說多了不好,我先掛啦。你記得元旦來哦。說話不算數的話我以後都不會見你了,這樣媽媽也高興。”

“再等十四天,女兒。”

“哼,只等你十四天。”

“其實,”伊以看著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自己的小姑娘,說,“再講一會兒也沒關系的。”

“爸爸教過我的,”喬喬拉著伊以的手,兩個人走在通往圖書館的天橋上,“借別人的手機講多了不好。”

戎政會在周末舉行開放活動,讓附近的中小學生進校參觀,安排本校學生陪同。陪小孩子是件技術活,你得回答那些漫無邊際的問題,配合他們用誇張的語氣說話,學院裏招募志願者的時候寢室裏三個人都表示沒興趣,程澄還說自己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子,報名的只有伊以一個。

她們走到天橋的盡頭,並沒進圖書館,而是一起轉身換了個方向,換了只手拉在一起,又往回走,其他的小學生正被帶著參觀學校的理學樓,伊以和喬喬對那個都不感興趣,喬喬說我們隨便走走好了和陌生的漂亮姐姐一起聊天散步比觸摸魔法球有意思多了。伊以依她,兩個人從橋頭走到橋尾,不斷來回。

戎城的冬天威力十足,走在寒風中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孩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大衣冬靴,圍巾手套,手指勾在一起的溫度正好可以抵禦半指手套所防不住那半掌嚴寒。

“你爸爸不和你住在一起?”伊以問。

“嗯,他和我媽媽離婚了,我們很久不住在一起了。”喬喬的語氣沒什麽變化。

“對不......”

“停!”

伊以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喬喬截斷,小女孩豎起一只手掌,“stop”的手勢,她說,“這根本沒什麽。就算不住在一起也是我爸爸,而且,他不是因為不愛我和媽媽才離開我們的。”喬喬朝伊以眨眨眼睛,“我爸爸他——在做很危險的事。”

伊以一笑,答應:“嗯。”她把這當成小女孩漫無邊際的想象,沒有認真。

“哎,不過伊以,”喬喬稱呼伊以像是在稱呼朋友,也不管年齡上的違和感,“那個人是誰?”

“哪個人?”

“你手機上滿屏未接來電的那個,我剛撥號的時候看到了,叫瑾什麽的。”

“撥錯了。”伊以偏頭看向一邊,風把她耳邊的一縷頭發吹到臉上,她把頭發勾到耳朵後面,夾好後低了頭。

喬喬撅著嘴,好一會兒後說,“你說謊一點也不用心。既然謊言說出來了,總是抱著一點想讓別人相信的想法吧,說那種明知一出口就會被人識破的謊言,難道就是為了告訴聽的那個人我在說謊嗎?如果不是你太笨的話,那麽——真傷人。”

伊以看著喬喬無言辯駁,她完全沒料到小姑娘會這麽講。而且,真的是那樣嗎?連謊言都不用心經營,明知一出口就會被人識破,很傷人?

“伊以你,也到戀愛的年紀了啊。”喬喬學著伊以剛才的動作,把撲到臉上的一縷頭發夾到耳後夾好,她也有一頭到腰際的烏黑長發,規規矩矩的齊整劉海蓋住額頭,乍看這兩人像俄羅斯套娃。

“你怎麽像什麽都知道的樣子啊?小孩子不是這樣做的。”伊以有些無奈地笑。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我爸爸就很厲害的。”喬喬說完又很快地接上先前的話題,“你們吵架了?”

“沒。”

“你不喜歡他了?”

“不是。”

“那幹嘛這麽做啊?”喬喬苦惱的語氣像是看見了不喜歡的事物,“爸爸要是一次不接我的電話我就會很生氣,兩次的話簡直就想和他絕交,三次的話我就去派出所改名!一次又一次被拒絕,一次又一次被忽視,嗚,真可憐。”她“嗚”的時候模仿小貓的語氣。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要是,你爸爸做了你很不喜歡的事,你會怎麽辦?”

“這個嘛,”喬喬用食指摸著自己的下巴,“那就得看那件不喜歡的事和爸爸哪一個更重要了,如果不喜歡的事只是一般的不喜歡的事,把爸爸臭罵一頓就好了,如果不喜歡的事是超級不喜歡的事,就把爸爸狠狠地打一頓,再踹兩腳,如果是超級超級最最最不喜歡的那種事,”喬喬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我會抱住爸爸原諒他,告訴他比起那件事我最喜歡的還是爸爸了。”

“因為,”她說,“如果是爸爸的話,一定是知道哪樣的事是我超級超級最最最不喜歡的事,如果他去做,說明他不得不做,如果我沒有第一時間知道,說明他在盡力瞞我,現在不讓我知道的努力失敗了,他一定也很難過,所以我要安慰他。而且,有什麽超級超級最最最不喜歡的事,可以比爸爸更重要啊?”

“你能這樣想,”伊以輕聲說,“很好。”

“你們這些大人啊,尤其是像你這樣又不是很大的大人,最討厭了。”喬喬皺皺劉海下的眉毛說。

“我要喝奶茶。”她突然停住鼓著腮幫子說。

“什麽味的?就在這裏別亂跑,奶茶店就在天橋下面,我很快回來的。”

“芒果的,再把你手機借我一下吧,我答應了媽媽中午要給她打電話的。”

伊以把手機遞給喬喬,裹緊圍巾下天橋,喬喬看著那個背影消失,點開手機裏那個紅色姓名,按下了撥號鍵。

王朝歌的書房裏,正在舉行一場簡單的會議,Stan匯報著近些天來四家明面暗地的情況,王朝歌坐在書桌後面,盛家以外的其餘三家的年輕代表人站著旁聽。

匯報到一半的時候,林瑾昱的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征得王朝歌的眼神同意後,拿起手機走到窗前,按下了接聽。王朝歌收回留在他背影上的目光,轉向Stan:“繼續講。”

電話那端遲遲沒傳來聲音,林瑾昱也沒開口,連一聲招呼性的“餵”都沒有,雙方僵持半分鐘後,林瑾昱說,“現在忙,等會兒給你打過去。”等了十秒無回音後,他輕嘆一聲,掛斷電話朝屋內走來。

王朝歌看他一眼,沒問是誰的電話。

Stan的匯報結束,王朝歌對底下人簡單吩咐了兩句,說,“你們先走,瑾昱留下。”

Stan合上文件,帶著葉微塵和竟曦時走了出去。

“伊以的電話?”王朝歌問。

林瑾昱沒吭聲,不點頭也不搖頭,有小狼的倔。

王朝歌拿起桌上的茶杯,“你和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還是沒吭聲,像死扛。

王朝歌把送到嘴邊的茶又放了回去,根本沒動,“這樣也好,最後的這趟渾水,我不希望把她拉進來。”他像是自嘲般地笑笑,裊裊的茶霧把眼神也熏得水汽朦朧起來,“到底是女孩子啊,膽子就是小。”這次會議已經簡單確定了最終反擊計劃的雛形。長汀四家一開始不出手是因為不清楚敵人的底牌是什麽,既然現在已經明確了敵人就是帶著明晃晃的刀槍來的,他們也不必保留最後一絲生意人精明的客套,為將來的合作留餘地。

“也別太怪自己。”王朝歌說,“這麽多的事,你不可能一個人擋住。好好準備準備,接下來的時間你很難輕松。竟家那邊先別動,我了解為之,他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我們給他時間,讓他選。我知道這需要氣度,你多擔待些。曦時和她父親不在一條戰線上,林氏的事也不怪她,你們是盟友,隔閡太多影響合作,對大局不好。”

林瑾昱點了點頭。

“去休息吧,名單今晚出來。多帶幾個人,這回北京那邊派出的都是精英,大意不得。”

林瑾昱轉身朝門口走,王朝歌再想說些什麽,但因為那個背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終究只得化為茶霧裏的一聲輕嘆,像是隔著半生看見了自己的從前。

或許該慶幸的是,那個女孩做出了和自己母親不一樣的選擇啊。那麽母親那條路,她終究是可以不必再走了吧。

知道怕,也是很好的事啊。

竟曦時從王朝歌家出來,快步往家裏走,經過柳湖的時候,有人從對面過來。竟曦時一楞,步子硬生生地停下。

對方看見了她,也停下了,兩個人都沒再往前,隔著十米的距離。同樣穿著大衣,一黑一白,倒像是刻意為之,對照鮮明。

對方眨了眨眼,眼神像漣漪似的漾了漾,把頭低了下去。

不見已有十一載,果然是不一樣了啊。以前那個孩子王盛危言,從來都是把頭仰得高高的。經常掛在嘴邊用來教育她的維多利亞風小裙子姐妹團的一句話是,“只有懦夫才低頭!”

她走失,她出國,好像這十一載,輕飄飄地就過去了。按理說相見應不識,不是說被尋回來的時候把九歲前的事情忘得一幹二凈了嗎?

竟曦時調整呼吸,朝她走過去,對方沒動,待她經過的時候,輕聲說了句,“保護好自己。”

竟曦時回頭,恰好趕上盛危言擡步往前走的那一刻,於是目光只夠到她冷淡的側影。

她愈走愈遠,果然是沒忘啊。

可是危言,不忘的並不唯你一人,那一天的記憶,我同樣刻骨銘心。我是如何親眼看到你被他們抓上車,如何想幫你大聲呼救卻被人從背後抱起捂住了嘴巴,如何看著那輛黑色的桑塔納在視線中絕塵而去。

更忘不了的是,轉過身來看見的那張臉,是爸爸身邊的熟客。

對,危言,那年我和你一樣,也是九歲,那個時候,我還管那個人叫爸爸。

阿綾應聲開門,看見小主人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進來,阿綾有點呆呆的。小主人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個漂亮又能幹的女孩子,自己以後要是也能有這樣的孩子,簡直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小主人身上有一種溫婉的精英味兒,不柔弱也不強悍,讓人舒服又佩服。今天這樣怏怏不樂,是遭遇了什麽事嗎?十二月以來這家人除了總是面色蒼白的太太,好像都忙得不像話。

“先生今天也提早回來了,”阿綾關心地看著小主人的臉色,“身體好像不是很舒服。”她想起竟為之推門進來差點摔一個趔趄的樣子,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兒,酒味兒裏還有種保姆阿綾說不上來的味道。

“嗯,”竟曦時脫了大衣放在臂彎裏,“我有些累了,先去睡會兒,晚飯別叫我。”

她上了樓,推開母親的房門,把衣服掛好後掀開被子躺在了母親的旁邊,母親察覺到動靜轉過身來,竟曦時的手環過母親的腰,閉上眼睛輕聲說,“我躺一會兒,媽媽。”

母親用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發,說,“睡吧。”

她的身上,有好聞的藥香。

媽媽是吃中藥的妖怪,一定一定,要長命百歲。

林瑾昱走進辦公室,脫下大衣後解開了腰間的金屬插扣,“哢”的一聲,腰帶松開,他把襯衣外那件特殊的“披掛”脫了下來。那是一件棕色的皮制馬甲,裏層是防彈材料,外層設計的插口可以放四到五把□□,出發的時候這些危險的武器緊貼著他的胸口,在黑色大衣的掩護下蓄勢待發。現在他歸來,四把□□都打空了,槍管的溫度還沒降下去,就如同他停在樓下的帕格尼,引擎還是熱的。他把四把□□取出來,放在桌上,拿起其中的一把,熟練地分解,拉開抽屜取出軟布、溶劑和潤滑劑,把套筒座、槍管、覆進簧導桿和套筒一一擦拭,□□殘渣把白色的軟布染成黑色,然後他給所有部件打上專用溶劑,在等待溶劑發生作用的幾分鐘內又把其餘的三把□□一一分解、清潔,把專用溶劑擦去後又給□□的動作部件打上潤滑劑,將拆卸部件組裝好後,用幹凈的白布擦拭幹凈,將四把□□放進了抽屜最下面的一格。

辦公室裏只有他一個人,做這一切的時候部件碰撞的聲音單調地響在這個空間。手上一股潤滑油的味兒,他走到洗手間洗手,洗手液的泡沫帶走了那股令人討厭的味道。

他回到辦公室,接了杯水站在窗前,城市被裝點得花枝招展,銀色的燈飾纏滿行道樹,街道上流光溢彩,對面建築巨大的電子屏上寫著“Merry Christmas”,他這才意識到今天是聖誕節。

難怪,那麽大的雪。雪片彌漫人的視線,在天地間恣意張揚,車聲人聲音樂聲,一切的聲音都被吸收掉了,世界像是一個巨大又溫暖的白洞,讓人睡過去就不想再醒來。

是煦城的初雪吧?終於,老天也憋不出了,吐出了這口氣,像是天穹碎裂,碎片紛紛而下,雪勢如此之大,地上已經積起一層厚厚的雪褥,交通頻道的主持人播報著哪些路段不宜通行。

在美國他也過了不少的聖誕節,但是總有種融不進的旁觀者的感覺,再怎麽熱鬧盛大也是別人的節日,美國的男孩女孩們通宵狂歡的時候他在一個人的公寓裏很早就睡了。依稀入夢時可聽到窗外滿街“Merry Chritmas”的大聲祝賀。唯一覺得有感覺的聖誕是去年,他和弟弟和喜歡的女孩一起坐在檐下的臺階上,院子裏裝點著聖誕樹,弟弟和那個女孩把裝飾用的泡沫馴鹿搶來搶去,吵吵鬧鬧居然很快過了十二點,也沒覺得困。各自回房睡覺的時候那個女孩跟在他身後,踮著腳走路不發出聲音,像一只賊頭賊腦的小鬼,他知道但是沒拆穿,故意走得很慢,把手放到門把手上準備推開門的時候忽然轉過身,那只小鬼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他故意用捉弄的語氣忍住笑問她你跟著我幹嘛,她誇張地拍著胸口驚魂甫定說有片雪,跟著你進來了。她用手指著他肩頭,他偏頭看,那裏只是微微地濕,毛呢大衣上有細小的水珠。女孩就說,已經化了,本來想幫你捉掉的。她的語氣像在說要幫他從身上捉掉什麽小蟲子,他揉揉她的頭發說回去睡覺吧,晚安。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有點嚇到了,呆呆的站著不動,他就把手揣回衣兜裏,說伊以你頭發上有雪花,還沒化。

一杯水喝到最後,許沐歌和馮茸回來了,林瑾昱把停留在聯系人頁面的手機按了電源鍵,手機黑屏後把水杯放回桌上,對他們說,“怎麽樣?”

許沐歌搖了搖頭。他和馮茸剛從醫院回來,醫生明確地表示那個孩子已無活命的可能。醫院是家族的產業,不必擔心走漏風聲。其實那也不是個孩子了,都二十幾歲的人了,比許沐歌他們還大些,只是缺了個心眼,就知道往前沖,子彈過來的時候推開Lin自己挨了一下,正中心臟,送到醫院才停止呼吸已經是奇跡了。

“他的名字......”林瑾昱努力地回想,“是景暮?”部下眾多,底層的那些他面都沒有見過,不可能把名字一一記住。

許沐歌點了點頭。

“安頓好他的家人。”林瑾昱吩咐,“我欠他一條命。”他的聲音變得很低。

“是個孤兒,”許沐歌有些不忍心地說,“十七歲以前都在美國,在各個救濟機構輾轉,活了下來,回國後就進入了林家。”

林瑾昱沒覺得意外,他曾經在某本雜志上看到,美國是收養中國棄兒最多的國家。家族的成員們很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不然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按照內部規矩,成員死後在家族勢力控制下的殯儀館火化,骨灰撒入長江,沒有哀悼沒有祭奠,亦不會有生死簿上登記的一筆一劃,就那麽悄無聲息,免得埋下禍患,給家族日後帶來麻煩。

“給他辦場葬禮,在城西的教堂。定好日子後通知我一聲。”林瑾昱說。

許沐歌沒出聲反對,但是皺著眉的模樣表明他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畢竟現在是戰時,弄場葬禮費時費力還容易把己方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中,關鍵是以什麽名義給景暮辦葬禮,那孩子該以何種身份死去。許沐歌想沒人願意黑道殺手這幾個字刻到自己的墓志銘上,在鋼鐵般冰冷的現實生活中,這個稱謂並不光彩。

“就說是我弟弟。”一直沈默扮演隱形人的馮茸忽然說,她是個很好的部下,在察言觀色的本領下養成了善解人意的體貼。而她從公司職員到家族成員的轉變不過一月,或許這個小小瘦瘦的女孩天生適合這個行當。

“你不介意?”林瑾昱問,中國人向來在生死事上忌諱得很。

“我媽媽一直想要個兒子。”馮茸說。

“謝謝。”即使到了現在,林瑾昱還保留著他的習慣。他拿起掛在一邊的外套,穿好後對兩位部下說,“下班吧。”

三個人乘電梯下樓,整棟大樓靜悄悄的,讓人疑心那些加班的人都去了哪兒。許沐歌的車直接停在了一樓大門外,他今天的最後任務是送林瑾昱回長汀,他知道林瑾昱今天已經很累了。

他們走出大門,雪意撲面而來,三個人都穿著黑色的大衣,一前兩後像秋日南雁。林瑾昱的腳步忽然停下了,看向不遠處。許沐歌跟著他看去。

“你們先走。”他對兩位部下吩咐。

許沐歌和馮茸上車,奔馳從雪地裏開了出去,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橫在剩下的兩個人中間倒像是鴻溝天塹。

不遠處的人沒有走近,只是看著他,隔著綿密的雪簾。她穿著白色的羽絨外套,身後的帽子有一圈白色的絨毛,發頂和肩頭落滿了雪,因為站得太久鼻子被凍得通紅,眼神也濕漉漉的。就那麽站著,像忍不住了不哭,像木頭。

街上不知哪裏放起了“Jingle Bell”。

在與場景毫不相稱的音樂中,林瑾昱朝她走過去,還剩一步距離的時候停在她面前問,“不冷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